【浮世绘】第八章：佛子涯

腿腿

　　　　　　　　　　　　　　第八章：佛子涯
　　佛子涯，原是燕西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后来赶上了时代发展的潮流，
一夜之间就成了闻名于世的地方标志性的旅游景点。据说，此地本无名，只因古
时候有海妖作孽，上岸吞噬渔民，后来有高僧带领徒弟前来伏妖，一番苦战后总
算是平定了祸乱，为了保护百姓安宁，高僧又带领剩余徒弟分别在沿岸诵经坐化，
以强悍肉身和高深佛法镇守一方，故此地得名『佛子涯』。
　　我和妈妈已经在此度过了三个昼夜，说好了是出来海边散心，孰知天公不作
美，一连下了几场大雨，眼看着归期已近，头顶那片乌云也没有散去的意思，我
俩就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小君，外面还在下雨吗？」
　　我放下窗帘，转身回到床边，睡眼朦胧的妈妈顶着蓬松的秀发撑着腮帮子正
看着我。
　　「嗯，估计还得再下一会儿。妈妈饿了吗？我去叫人送餐上来吧。」
　　这些天，我和妈妈就住在这豪华套间里，几乎足不出户，整天就隔着玻璃看
着浊浪翻腾的大海发呆。
　　「啊！好烦哦！怎么还在下雨呀？能不能让人家好好玩一下啊！下次再也不
来这里了！」
　　刚睡醒的妈妈有点起床气，见天气不好就愈发暴躁了，抱着被子就是一顿发
泄。我连忙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这才控制了局面。
　　「我饿了。」
　　睡了将近十个小时，妈妈的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所幸酒店服务效率高，很
快就送来饭菜糕点，我俩洗漱完毕就开始品尝美食了。
　　也不知是不是妈妈的抱怨起了效果，还是雨季过去了，等我们吃完早餐，天
公居然放晴，这可把妈妈乐坏了。
　　换好衣服，妈妈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沙滩上跑去，那股兴奋劲可差点把我
都给拽倒了。
　　沙滩上早已站了一大群游客，他们和我俩可都是被阴雨憋了整整三天，难得
的放晴让大家都开心起来，心里的阴霾也随之消散去了。
　　我扛着伞夹着毯子拎着包跟在蹦蹦跳跳的妈妈身后，在她的指导下找到了一
棵椰树和一张沙滩椅，然后安寨扎营，这才感到放松。
　　「哇～那边的浪花可真高！」
　　戴着墨镜的妈妈躺在沙滩椅上面对辽阔大海发出阵阵惊叹，而我，则无心关
注，因为在我们的正前方有一群穿着泳装的女孩子正在那儿玩水，青春气息加上
清脆的笑声，顿时成了这边的美丽风景线。
　　「嗯，真好看！」
　　「真的好看吗？」
　　「真的好看！」
　　「哪个更好看？」
　　「短发那个，笑起来最好看了！」
　　我下意识应答，却没看到妈妈悄然伸过来的手掌已经放到了脑后，『啪』的
一声，就挨了一下。
　　「哼！不和你玩了，居然背着我去偷看其他女孩子！」
　　妈妈嘴巴一撅，就生了闷气，酸酸的醋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啊？不是！我……我没有偷看啊！我……我这不是在看你说的浪花吗？再
说了，她们哪里比得上我妈妈啊？我妈妈可是世上第一美人啊！」
　　我见气氛不妙，当时就使尽浑身解数去哄妈妈，免得又挨她的巴掌。
　　「哼！我才不信呢！」
　　可妈妈吃起醋来根本就不吃我这一套，嘴巴撅得都能挂个水桶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妈妈你天生丽质，简直就是下凡的嫦娥姐姐，又像是浣
纱西施，那些没长开的丫头片子又怎么能比得上你呢？妈妈你宰相肚子能撑船，
大人有大量，就放过那些小姑娘吧。」
　　「哼！那你的意思是人家肚子大咯，还不是说我不好看？不理你了！」
　　我当场哑火，真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过，千万千
万不要跟女人解释，不然下场会很惨的！我这脑子怎么就没记住呢！
　　「哈哈哈～你现在的样子真可爱！」
　　妈妈见我吃瘪，立马就破功了，笑嘻嘻地捏着我的脸，还吐着舌头『略略略』
地嘲讽我。
　　妈妈一笑，我就松了口气，真怕她会继续吃醋不理我了。
　　「啊！我也要去那玩！小君你陪我好不好？」
　　我还能怎样，只好当场答应下来，谁叫这个笑嘻嘻的旱鸭子女人是我妈妈！
　　「欧耶！我们来了，大海！」
　　异常兴奋的妈妈从椅子上跃起，把鞋子一甩，自个儿就一溜烟儿地跑向大海，
看得我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扑了过来，把跑到半道儿的妈妈给吓得立马就哇哇地掉
头跑了回来拽着我的手不放开。
　　「吓死我啦！」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结果受了一记暴击和白眼，只好收敛情绪，一边护着妈
妈一边往海边走去。
　　脚踩着柔软的白色海沙，手牵着美艳动人的妈妈，站在广阔无垠的大海面前，
我放声呐喊，将胸中压抑尽情释放。
　　「舒坦了吧？」
　　「嗯，舒服多了。」
　　「那我们来玩吧！」
　　我眼角余光早已看到妈妈藏在背后的握着沙球的手，所以下一秒就轻松躲开
了她的攻击，然后撒腿就跑。
　　「哼！你耍赖！」
　　妈妈偷袭不成就穷追不舍，丝毫不顾及淑女形象。我哪肯就范，东躲西藏，
巧妙地躲开了她所有的沙子进攻，瞅准时机捧起海水就泼向还击，一来二往，反
而是妈妈被我泼了一身。
　　妈妈的体力终究还是不如我，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我识趣地在她面前蹲下，
她撅着嘴气鼓鼓地趴在我背上，然后搂着我的脖子就是一顿摇晃，直到我求饶才
作罢。我背着妈妈，她搂着我，大声喊着冲啊，像是御驾亲征的女王。
　　我在妈妈身旁躺下来，闭眼享受着阳光与海风，渐渐有了睡意……
　　突然，我隐约听见了有僧人在诵经，由远及近，晦涩难懂的拗口经文加上低
沉且密集的嗓音使我心跳加速，想要睁开眼却发现根本办不到，眼皮似有千斤重，
无论我怎么使劲儿都不能睁开双眼，四肢也好像被人束缚用不上力。
　　随着僧人的诵经速度越来越快，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了，暗自蓄力猛
地睁开眼睛，就被眼前一幕所惊呆了。
　　无边的黑色巨浪悬在半空随时都会砸向地面，天空都为之失色。在巨浪面前，
一条身长百米的蟒蛇高昂庞大的头颅，发出阵阵低吼，猩红的如牛般大小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前方。
　　「这……这里是佛子涯？不！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我环顾四周，放眼望去除了滔天黑浪和诡异邪物，就只有高山断崖以及最高
处的那一点白色。那些熟悉的酒店建筑和沙滩，那些踏浪戏水的游人，我亲爱的
妈妈，他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我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也变了样，一身白衣代替了沙滩裤正迎风飘荡，
手里紧握着一串佛珠，头顶更是一片清凉。卧槽，老子秃了？不对，照着模样，
我是成了和尚！
　　我把佛珠一扔，暂时不去想自己为啥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
到妈妈！
　　「师兄，快！守住心神！那怪物要攻来了！」
　　正当我要去找妈妈的时候，远处就传开了洪亮的呼喊声。
　　「谁？师兄？谁的师兄？这里还有其他人！？」
　　我欣喜若狂，既然有人，那我去问他们就能找到妈妈了！
　　「慧空，你去哪？你不要命了！」
　　我正跨出一步，就被人用力拉了回来，转头一看就见到了一个白衣和尚。身
高将近两米的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脸上都是皱纹，胡须眉毛皆已花白，可他手
上的力量却是那么强大，五指掐得我的肩头都发疼。
　　「你不好好守在这，要跑哪里去？去送死吗？你赶紧给我回到位置去！」
　　老和尚把我推向原来的位置，我心里只有妈妈，哪里听得了他的命令，挥手
就要挣脱他的束缚向身后跑开。
　　老和尚大步一跨，就伸手将我拦下，「慧空，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和那
妖女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她是要毁掉这里啊！」
　　「我不是什么慧空！我要去找我妈妈！你给我滚开啊！」
　　被他再三阻拦，我火气都上来了，用力推开老和尚，拔腿就跑。
　　「慧空，你要再往前一步，为师可就要动手了！」
　　「去你的老秃驴！老子说了不是慧空！你要再敢拦我，也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我拼尽全力跑了起来，只想着越快离开这里去找到妈妈，然后告诉妈妈藏起
来，这里都是疯子！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紧接着我后背一疼，就被一股大力按在了地上，整个人趴在
地上动弹不得。
　　「老秃驴，你放开我！」
　　也不知道这老和尚用了什么法子，我竟然浑身无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单
手把我从地上举起，然后双脚剁地就已经腾空而起，再次落地便已经
　　回到了原来的崖边。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现在的她还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吗！？」
　　老和尚掐住我的后颈，用力把我往前一送，就这么悬在崖外空中。
　　那大蛇似乎看到这边发生的一切，怒吼一声后就向着我飞扑过来，巨大的身
形搅动着腥黑浪，掀起更高的浪潮。
　　我被掐住脖子，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止不住咳了起来。
　　「来啊！你要敢毁了村庄，那我就杀了你最心爱的人！」
　　老和尚丝毫不畏惧那怪物，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也把我
吹得左右摇晃，愈发难受。
　　「不！！」
　　大蛇在离我十米处停了下来，怒而发声，只是这声音不像之前的低沉阴森，
反而有些熟悉。
　　「你放了他，我任由你处置！你不是想要我内丹吗？我给你，你把他还给我
好不好？那几百年的修为，我也不要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大蛇口吐人言，苦苦哀求。
　　老和尚不为所动，又把我拉了回来。我得以松了一口气，猛地一咳，竟然直
接吐出一口黑血，直接把白色长袍胸前位置染了个遍。
　　「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相信你？」
　　大蛇听了老和尚的话，抬了抬头望了望四周，犹豫了。
　　「只要你让这潮水退去，愿意放这里的人一条生路，我就把他还给你。否则，
老衲今天就算损了一身修为，即便死在这里，也要把你这妖女给灭了！」
　　「好！」
　　大蛇像是下定了决心，默念灵言，只一会儿就退去了恐怖黑浪，天空阴霾也
一并散去，金黄色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大地，洒在它的黑色鳞甲之上。
　　「你该把他还给我了吧？」
　　老和尚左手一伸，摊开手掌，「交出你的内丹。」
　　「好！希望你信守诺言！」
　　我强撑精神，睁大眼睛看见了大蛇仰起了头，张开了嘴巴，一吸一呼，一颗
火红色的圆球就从它的嘴里吐了出来，悬在半空。吐出内丹的大蛇似乎被抽掉了
所有力气，猩红双眼也渐渐暗淡，庞大身躯更是摇摇欲坠，大片大片的鳞甲开始
掉落砸向地面。
　　老和尚左手五指化爪，无形的吸力就牵引着那火红色大圆球来到了他的身边，
「好！既然你说到做到，那我也把他还给你！」
　　窒息的我几近昏迷，根本没法做出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人大力一掷，整个人
就飞了出去。
　　「不！！！」
　　大蛇叫声凄厉，然后扭动身形，向最心爱的人扑去。它满身鳞甲粉碎，鲜血
淋漓，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它的身形渐渐缩小，直到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千
疮百孔的黑色长裙只遮住了她的部分身体，裸露之处，还有更多的鲜血在往外涌
流。
　　她还是接住了那个小和尚，在那碎石堆前，在他即将被摔成肉饼之前。
　　强劲的推力将她砸进了碎石堆里面，尖锐的石头扎破了她的背部，伤及肺腑。
　　「小和尚，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她艰难地抬起手，替小和尚擦去脸上的污血，可才刚擦去就有更多的黑色鲜
血从她的口鼻滴落。
　　「小和尚，小和尚，小……和……尚……」
　　「原来是你啊……」
　　「妈妈！」
　　我猛地醒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头顶的太阳已经西沉入海，余晖映照漫天红云，游人也各自归去，余下零星。
本应该在身侧的妈妈不知去了哪里，我起身正要寻人，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出现
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海浪漫过她的脚踝把身后的小脚印瞬间抹去。
　　我连忙跑到她的身边，「妈妈，你在这里干嘛？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呀！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死我了！」
　　妈妈并没有留意到我的靠近，被吓了一跳。
　　「我看你在那里睡得香，就不忍心打扰你，索性就自己到处走走嘛。你看，
我捡了个贝壳，好看吧？」
　　妈妈把手里的东西捧到我的面前，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迷人光彩。
　　「好看！我的妈妈最好看了！」
　　我由衷地赞美，然后用力把她拥入怀中。
　　「妈妈～不要再离开我了！」
　　妈妈被我这突然的拥抱给整懵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伸手抚摸着我的脑
袋，「好啦好啦！是妈妈错了，不应该把你留在那里的！」
　　我们拥抱了足足五分钟，像是要把刚刚分离的时间都弥补回来。我一想到梦
里那张满是鲜血的破碎了的脸就莫名的心疼，就恨不得把妈妈融入我的身体。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今晚这里有篝火晚会哦！听说会有好多美女哟，
要不要我做你的僚机？」
　　「后面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哈哈哈……」
　　「那我要找个漂亮的、腿长的、腰细的，还有就是胸大的……嘿嘿嘿……」
　　「你想得美！不好好学习，净想这些！哼，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就不应该带
你出来……」
　　妈妈一边揪着我的耳朵，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我放弃篝火晚会上泡妞的想法。
我配合着她的投入表演，看着夕阳下她的侧脸，醉了……
　　我丝毫不怀疑妈妈突然出现在刘薇面前，然后把我从饭桌上拉上车直奔机场
来到这里的用意，只不过刚刚经历的噩梦实在让我有些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
好的事情。自从跟孙老头接触过，又听他说些命啊轮回啊等等玄之又玄的道理，
我是开始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去孙老头那里借书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进了新货。嘿
嘿嘿……
　　浮屿城东，梦红楼内。
　　躺在太师椅上听着小曲儿的孙老头突然睁开了眼，枯竹似的手指不停敲击着
扶手，想了想就笑出了声。
　　「小兔崽子，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要占我这老不死的便宜？看来，我还是心软
了喽。要不要再给你来点刺激的？」
　　孙老头站起来，弓腰背手原地踱步几次就走出内屋，看见那两小孩儿还在书
架前看得津津有味，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该回家了。那两兄弟识趣地把书籍放回
原处，然后把书馆的生活垃圾也一并带了出门。
　　孙老头拿起鸡毛掸子，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自言自语，可听起来更像是与人
隔空对话，「你啊，就不能再等等吗？真的这么心急？我觉得吧……哎？你怎么
骂人？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怎么就成了坏人了？」
　　书馆凭空生出一股横风，把书架吹得左右摇晃。高处的书籍不停地往下掉，
有几本甚至砸向了佝偻的孙老头。
　　「停！我认输了！」
　　风突然就停了，一切恢复原样。
　　「你这暴脾气哟，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啊！」
　　「我知道了，这边也会尽快安排，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好了！再来，我可就生气了！」
　　那本悄然悬浮在孙老头背后的厚厚的书，『啪』的一声跌落在地，就像是一
个小女孩赌气跺脚。